印度人文
祖先與陰氣，印度人和你想的不一樣
印度尤 /
誰能想到這個因父親去世而請假回鄉的印度司機，會像是傳自拍照一般，如此自然地分享父親的遺容⋯⋯
每一條路都是生死共行
「你知道我司機傳什麼照片給我嗎？他爸的遺體！而且還是那種臉很大的近照！差點把我嚇死！」朋友O驚魂未定，畢竟誰能想到這個因父親去世而請假回鄉的印度司機，會像是傳自拍照一般，如此自然地分享父親的遺容。從我們的傳統文化看來，這簡直會立刻被「沖煞」到，得趕緊到廟裡收驚。
「可是，會不會我們看來很恐怖，對他們來說其實沒有什麼？」O既擔心自己反應過度，又難以理解這種照片怎麼會沒有什麼。
我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到恆河岸邊的千年古城瓦拉納西 （Varanasi），在不斷冒著紅火與黑煙的河壇火葬場，有一個我永遠都忘不了的畫面，「拜託！我在瓦拉納西還看過跟屍體自拍的咧！死者的兒子在準備點火之前，居然爬上一層一層的薪柴木架，頭靠頭跟屍體一起自拍！他自拍的時候還笑耶。」
O聽見的當下，就如同當時的我一樣嚇得目瞪口呆，我們吐出的第一句話都是：「怎麼可能？」
然而相對於我們在喪禮或祭祀場合，擔心拍照會不小心拍到肉眼看不見的東西，在瓦拉納西、在印度，這卻是一件普通至極的事。雖然嚴禁外人拍照，但家人與亡者的合照、為遺體拍照，乃至各種火葬現場的細節皆不能少，甚至還有一群自稱為「死亡攝影師」（Death Photographer）的人們，專門為家屬與浸泡過恆河水的遺體一起大合照。悲戚與眼淚無法避免，但其中也不乏擺出帥氣寶萊塢姿勢與笑容的遺屬們。對他們來說，失去親人固然哀慟，但在恆河水的淨化與烈焰的火化後，就是新的開始，能在瓦拉納西的恆河岸邊火葬，便是最大的福分。
幾名大漢扛著被黃色、金色或紅色濕布裹著的遺體，穿梭在細窄蜿蜒的小巷裡，準備到恆河邊火葬，這是瓦拉納西常見的「街景」，若是遇見了，行人會自動靠到邊上並低頭為亡者祈禱，不會刻意閃避或特別繞過送行隊伍。死亡在他們眼中，沒有我們華人文化中所謂的「穢氣」，更不會因為看見遺體就招來厄運，自然也沒有「被煞到」的擔憂。在瓦拉納西，每一條路都是生死共行，每一個人都與生死共存。
同場加映
在恆河岸邊 你會淡然看破生死
守護整個家的神聖力量
瓦拉納西或許最能體現印度人看待死亡的態度，綿延千年的聖河見證世世代代的生與死，所有人都是由恆河而生，死後也將在焰火之後進入恆河，踏上輪迴。正因如此，河邊日日焚燒上百具遺體並把骨灰推入河水的同時，人們也在河畔沐浴、祈禱、曬洗、買賣與生活，這個沿著恆河蔓生而成的古老城鎮，有著對生死最坦然的平和與接納。
印度人相信在完整火化後，亡者不會變成鬼，他們靈魂將與恆河前行走向重生。即使印度教的傳統，也和我們一樣對祖先存有畏懼，有著 Pitra Puja 這樣防止祖先詛咒並帶來厄運的祭典，也有固定在廟中由印度教祭司主持的祭祀儀式，但他們對祖先的概念較不像是「鬼」，而是「神」；這也是為什麼許多傳統印度人家中，客廳最顯眼的地方會掛上祖先的遺照，許多店家也將歷代祖先的照片掛在店內牆上守望著生意。
同場加映
印度冷知識－從0到無限，印度「零的轉移」
我以前住在新德里的小村莊時，房東的家裡就掛了三大幅他曾祖父、祖父與父親的遺照，每一幅遺照都占據了一面牆，讓我每次進到他家都覺得「陰氣很重」，但對他來說，那卻是守護整個家最神聖的力量。或許這也解釋了為什麼O的司機會這麼自然地傳給她父親的遺容，而瓦拉納西那個與母親遺體合照的兒子，也就不這麼奇怪了。
我有一次在新德里的街頭，看見旁邊車輛的儀表板上立了一張女人的大頭照，我想應該是車主過世的母親吧。不過，那兩眼發直、沒有笑容的照片，讓我光是經過就覺得毛骨悚然，可是很顯然的，那張照片讓正在開車的車主感到平安。
在印度還有一個讓我哭笑不得的「陰氣」故事，不過這不是來自印度人，而是一個臺灣朋友的媽媽：在我們頻頻推薦她，來到印度絕不能錯過這個被泰戈爾形容為「永恆的淚滴」的世界遺產時，她卻突然爆出了：「我才不要去泰姬瑪哈陵，誰要去掃墓啊！」這樣一句「驚世之語」——對朋友媽媽這樣一個七十多歲的傳統女性來說，泰姬瑪哈陵這樣「陰氣重」的地方還是少去為妙。
鬼影幢幢，見仁見智。來到印度可別這麼容易被「沖煞」到，那些我們所說的陰氣，可能都是他們最大的保佑與庇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