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專欄, 印度生活
牛糞餅尬奶油:喬遷印度頂級辦公室,祭司施展「火祭」Aarti and Havan Puja
廖珍綾 /
火焰崇拜由來已久,新石器時代起就已經是許多原始宗教的信仰中心,數千年後的印度教依然可見火焰崇拜的影子。每次祭祀完,總要點起一盞油燈,燒一塊樟腦。
樟腦極易燃,一碰到火就張揚五爪地吐著火舌,一眨眼的工夫開始不完全燃燒,吐出陣陣黑色濃煙,我初來乍到時常被滿室的濃煙燻得夠嗆,眼睛都睜不開。火焰象徵神明的祝福,祭司將燃燒著熊熊大火的盤子端到眼前時,手心朝下攏住濃煙,就可以收下神明的庇佑。什麼空氣汙染PM2.5的,莫要提。
我和來自印度的先生一起創業,前年我們買了新辦公室,那個二十層樓的鋼筋水泥大樓同年才剛落成,雪亮嶄新大氣又高級,才看一眼就喜歡上這棟大樓。我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自己畫圖反覆討論腦力激盪,才總算把裝潢打點好,滿心歡喜地準備搬進去。
等等,所有入住和入駐在我家都要先拜拜。
於是那天,剛從時光機降落2019的三位印度教祭司來到我們的辦公室。辦公室是輕工業混無印風,灰階搭配淺橡木,燈亮几明色調質樸,真的美極;他們像走錯戲棚的演員,在窗邊一字擺開五張色彩絢爛的神明畫像,然後是各式黃銅祭祀器皿,各色鮮花,最後是火盆,喔對火盆。
喔不,火盆。
儀式開始,祭司口中念念有詞,手裡不住往燃燒的火盆裡投入木屑,星星之火不足為懼,我死命地盯著火盆,準備隨時跳上前撲滅放飛自我的火星。孰料,祭詞陡變,祭司順手打開一旁的麻布袋,手往袋中探去,抓起一塊大圓餅就往火中丟去。我還沒有反應過來,老公在我耳邊輕巧卻有如五雷轟頂之勢地說:牛糞餅。
牛糞餅是上好的燃料,熱焓極高。時至今日,印度的農村還大量使用牛糞餅做柴,甚至是整地、鋪地。本地一間織品博物館室內地板都是牛糞鋪成,我第一次去時,室外正是酷暑,在沒有空調的室內,光腳踩著牛糞地板,室內透著乾燥清新的草味,腳心透著沁涼,很是舒服。古人的智慧在毫不起眼的牛糞餅裡揭示,這餅真真浪漫得很。
可是今時此刻,在我悉心布置的現代化辦公室裡,牛糞餅在火焰的襄助下,吞噬周遭的氧氣,分解牛兒們代謝的日月精華,賣力地攪動室內氣溫,還有我們的理智線。我先生跟我們的合夥人雙雙跳起,看著還在依然故我念經的祭司,還有一臉肅穆的公公,誰也不敢先發難,只好匆匆去電請大樓管理員關掉我們的火災警示器,以免突然灑水壞了剛修整好的裝潢。
殊不知祭司還有後招,祭詞又一個轉折語調愈加激昂,他往身旁的罐子裡撈了些液體,往火盆裡澆,火焰霎時被鼓舞般興高采烈地天花板竄,他加的是奶油,一杓又一杓的,奶油。
這時候連公公也坐不住了,慌亂地把冷氣開到最強,推開角度小得可憐的窗戶,打開大門,然後戰戰兢兢地回到座位,也不祈禱什麼生意興隆財運亨通了,只求神明保佑我們的辦公室可以完好地度過今日。
輔祭的兩位,一人添餅添柴,一人澆油,亂舞的火焰被一寸寸餵養長大;主祭司彷彿入定,低頻率的梵音從喉嚨深處共振產生,再從天靈蓋緩緩昇華,字字句句環繞火焰與周身,築成一道結界,劃開神的領域與俗世。渾然未覺身後的雇主們已經人仰馬翻雞飛狗跳。
一世紀之後(莫約是結界裡三十分鐘的時間),終於祭畢。我們目送三位祭司離開,電梯關門的瞬間,我幾乎確定他們不是下樓搭嘟嘟車回到寺廟,而是被巨大的黑洞吸走傳送回屬於他們的次元。
這場播錯棚的劇本總算有驚無險地落幕,掃掉一地的花瓣和祭祀用品後,我們在當天就搬進新的地址。辦公室像個落難的少年,抖落身上的塵埃後,又恢復他的翩翩姿態,開始為我們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