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人文
從印度回台隨筆:從一次的游牧跳到了另一次的游牧
印度尤 /
結婚之後,我和太太多數的時間都在印度生活,這次因為新型冠狀病毒的疫情回到臺灣,倉促中也沒有太多時間做其他安排,「無產階級」無房無車的我們,就這樣開始了在彼此的家「游牧」的生活。
住在國外久了,說是在家裡游牧並不為過,幾件衣服、一台電腦和幾條雜亂的充電線,就是我僅有的行李。剛到印度工作初期,因為不知道自己會待多久,一直維持著極簡的生活,不會特別為自己買些什麼,而來拜訪我的一位朋友,便形容我是在新德里微型豪宅裡游牧。去年三月,太太到印度和我一起住,添購了冰箱、冷氣、濾水器、床架、氣炸鍋等各式家電和家具,真的把我的小公寓弄成了一個家,還領養了兩隻貓變成一家四口;未料,疫情一來,我又被沖回了游牧的日子。
臺灣的家還是留著我的房間,踏入那個極其熟悉卻有些生疏的空間,瞬時好像失去了一些時間感。打開衣櫃,裡頭都是十年前的衣服,每拉出一件都很訝異自己當年的品味,也很疑惑為何它們依然被封存在此;拉開抽屜,裡面有幾副早已跟不上我度數的眼鏡,還有厚厚一疊隨著時間逐漸失去意義的獎狀;刷上粉紅色的牆壁,總是透著一點笑聲,暗笑著我國中時代的少女情懷。
這間房間就像是我的個人歷史博物館,我偷偷地想,我從印度拉回的那個行李箱,裡頭那些如此符合當下的我的東西,可能之後也會變成收藏品的一部分。十年之後的某一刻,或許我又會如此隨意地看著它們,又會如此深刻地感到生疏與不理解。
大學到台北求學,畢業後就到印度工作,過去十二年都不住在家裡的我,回到家總會在特定時刻感到不那麼自在。那種感覺很神祕,倒也不是有什麼錯了,硬要說,比較像是有什麼「沒有對了」。這種不適感是很容易預期的,我真正沒有預期到的,是自己會突然在某些時刻,發覺到自己和原生家庭的隱形臍帶,其實一直緊密相連。
這樣的歸屬感來得很突然。「會冷喔?怎麼蓋著棉被?」早上起床,媽媽來問我們要不要吃早餐,太太身上蓋著棉被,媽媽關心地詢問,擔心她感冒。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因為我家的習慣,是冷氣要調到不蓋棉被會舒服的溫度,要蓋棉被就是「太冷」;太太家的習慣,則是要調到蓋上棉被可以感到舒適的溫度。太太剛搬到印度和我同住時,總覺得我這個吹冷氣不蓋棉被的習慣很奇怪,可這天媽媽開門的這一句:「會冷喔?」幫我替太太解釋了這個我一直說不大清楚的生活習慣。這時候好想對媽媽說:「怎麼會冷呢?我感覺好溫暖啊!我們是一家人!」
印度疫情未平,我的游牧生活恐怕還得繼續,因為生活習慣不同而引發的過敏反應,雖然讓人搔癢難耐,卻又很容易因為某個小小的共通點而被治癒。或許就像是房間裡的那些舊物,看著礙眼、留著沒意思,卻又動不了手把它們全部丟到垃圾桶裡。我們中間有著一條隱形的臍帶,拉扯著、痛著,卻又不曾真正剪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