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封城日記
駐印度記者的封城日記:為什麼我決定搭上回台包機
印度尤 /
好,就在我開始寫字的這個時刻,我的房門外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直笛聲。到!底!是!誰!隔!離!還!帶!直!笛!
今天有一個超棒的消息!從新德里搭包機回到臺灣的129名乘客,昨天被集體採檢的我們,今天結果出來是全部呈陰性,真是讓人鬆了一大口氣,這也是我們搭機回來的人內心最期待的事情,當陳時中部長在記者會上宣布的時候,朋友發來的訊息就像是隔著螢幕響起掌聲一般。這時候我可以允許吹笛子的朋友,好好吹幾聲慶祝一下!
回想起5月4號到新德里機場,「妳也要回去啊?」拉著一個黑色行李箱,背後還背著一個巨大後背包,很明顯是要撤離的我,還是被問了這樣的問題。對很多人來說,我選擇搭上飛機回臺灣大概是一件超乎預期的事情。是呀!從3月底就開始有與日本及韓國合作的撤僑班機,當時我決心不走,卻在最後決定要搭上這班回台包機,為什麼呢?
在講正經話之前,先放一張今天午餐便當的照片,這樣子養下去我到底會變成什麼形狀呢?
這是我在印度的第八年,再加上身為駐地記者的經驗,其實有5件事情讓我做下了這個決定。當然,我的判斷與觀察不一定精準,但就是以下的這幾件事讓我對於接下來幾個月印度的疫情難以樂觀,因此決定先離開一陣子。
我不否認印度因為封城所以避免了指數型的疫情爆發,衡量人口數量、衛生狀況還有人口密集程度等客觀條件,印度一直都被國際視為下一個全球的疫情未爆彈。因此就印度官方數字看來,印度第一階段和第二階段封城(3月25號至5月3號)避開了指數型的疫情爆炸。
但是,印度官方所說的「拉平曲線」並不代表疫情向下,也就是一直到我離開之前,印度疫情一直呈現線性成長。隨著化驗的檢體增加,確診人數也不斷創下單日新高。這給我一種不安的感覺,這代表封城雖然有所效果,卻並不符合原本的預期,也就是最壞的情況雖然沒有發生,最好的情況也沒有,驗得越多就增加了越多病例,被劃為「紅區」的是疫情最嚴重的地方,紅區的數量越劃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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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封城如何解禁?看懂紅、橘、綠三個顏色
印度封城的規模是全球最大的,也是最嚴格之一;即使是中國在最嚴重的情況之下,都還是採取特定城市封鎖以及社區管理。印度一聲令下全國封鎖,13億人全部都在家禁足,經濟戞然而止,失業率一度爆衝到26%,國際信評機構穆迪(Moody)把印度的 GDP 成長率調降到0.2%。甚至有更悲觀的看法,認為印度若是實施第三階段封城,這個財政年度的 GDP 成長率恐怕要掉到-4%到-5%之間。印度是一個發展中國家,GDP 成長跌到負值和已開發國家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所以,在印度實施第二階段封城的時候,印度政府決定要在4月20號,實施第一階段復工。疫情的情況並不樂觀,這樣卻完全暴露了印度巨大的經濟壓力——人民在病死與餓死之間掙扎,政府則是在救命和救經濟之間兩難。疫情爆發非常初期就宣布封城,同時成了印度的防疫優勢和劣勢。
接著,在5月2號印度內政部發出公文,封城延長兩週,依照疫情狀況分為紅、橘、綠三個顏色,即使在疫情最嚴重的紅區,都可以展開一定程度的活動。當時我心裡感到非常不安。世界上的所有國家,大多數是在疫情過了高峰或是已經某種程度地控制病毒之後,才開始逐步解除封鎖;印度卻是在疫情上升的時候決定要開始解除封鎖。雖然理解到經濟上面的必要性,卻也能大略預期在這樣的「硬解封」之後的疫情走向。
5月4號,也就是在我搭上飛機的那一天,印度開始解除部份限制,其中包括賣酒的商店,但卻出現大排長龍的結果,多地出現警察得直接揍人才能維持秩序與社交距離的現象。新德里政府更為了降低買酒的意願,而加徵高達70%的稅,卻似乎沒有太大效果。有位印度朋友在臉書上貼文:「人們快樂的時候喝酒,痛苦的時候也喝酒。」我在想,現在應該是後者。
印度總理莫迪沒有親自宣布第三階段封城,而是由內政部的一紙公文來宣布,這和莫迪之前的態度截然不同。在我之前為端傳媒寫的文章《「中央不准開放甜品店!」印度聯邦制的瘟疫政治》中,就有提到中央政府在疫情越受控的時候,會越傾向中央集權,並突出中央與地方上與下的關係;若是疫情越不受控,地方政府就會爭搶因地制宜的主導權,和中央政府討價還價。
在第三階段封城的時候,莫迪刻意沒有發表對全國電視講話,就可以看出這樣的跡象。解封策略沒有從他口中說出來,政治責任就會更輕一點。從四月印度中央開始派遣特別小組,到不同省邦稽查地方政府的落實工作。當然,地方政府在執行防疫工作上,絕對不是盡善盡美,也必須對疫情承擔一定責任,卻也可以看出指揮抗疫作戰的中央政府,在疫情難以完全掌控之下,將策略朝向對地方咎責、轉移政治責任。
5月5號,印度確診人數再次創下單日新高,24小時新增了3,900例,印度衛生部就直接把矛頭指向地方政府,說是地方政府工作不力,延遲病例的通報,才造成疫情防控上的困難。
印度邁入第三階段封城的同時,開始以巴士和火車將滯留在都市的移工送回家,同時也展開撤僑工作,數百萬在國外工作的印度僑民,將會回到印度。這兩波皆以百萬為單位的大規模人流,絕對是防控疫情不小的壓力,如何可以讓他們安全地移動,並且確實地完成檢驗、隔離與移動,是必須要觀察的。
當然,印度有機會完成這項艱鉅的任務,但是同時面對復工、解封與這兩波人口移動的多重壓力,卻讓人不敢過度樂觀。原本的疫情就再向上,若是中間處理有任何差錯,第二波的疫情恐怕就會直接湧來。
在這種百年大疫的面前,記者魂一定會瘋狂地燃燒,卻也會面臨一連串的挫折,因為這和其他地震、海嘯等天然災害不同,新型冠狀病毒是一個動態的瘟疫,而記者被感染的機會也大幅增加。
之前跑了兩個地方,讓我重新思考自己是否應該離開。一個是我前往印度最大的蔬果批發市集,了解在封城之下持續運作的必需品交易,是如何進行消毒與防疫工作。在我去了不到三天之後,這個市集就傳出確診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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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印度記者的封城日記:階段性復工的第一天
接著,在4月20號,也就是印度實施第一階段工復工的當天,我前往新德里與衛星城市諾伊達的交界。正在拍攝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從車上下來,質問我和我的製作人 Sapna 為什麼進行拍攝,接著說:「外國媒體根據內政部最新的規定,是不可以上街拍攝的!」被搞得糊塗的我們就這樣愣愣地被拍了證件與文件,然後滿頭霧水地開始搜尋,卻怎麼樣也找不到這份公文。
我們不確定這個人的身份,但是在一旁管制的官員與警察,都對他看似尊敬的樣子。這樣的不友善態度,讓我跟 Sapna 都重新思考:我留下來能做的到底有多少?尤其是為了減少接觸,我們就不請攝影師和剪接師;然而就我和她兩人的拍攝,加上太太的協助,初期能夠進行,後來卻會越來越不滿意自己的工作,遠端的視頻採訪也是如此。我是一個非常需要工作成就感的人,繼續待著似乎不見得是個好選擇。
當然,離開是有代價的,無論留下來還是離開皆是未知,但最終我決定和太太一起搭上包機回台,留與走都是難題,但我選擇走。然後開始狂吃臺灣便當(怎麼結尾這麼荒謬?)
今日集中檢疫所的晚餐,滷雞腿大便當,還有我最愛的酸菜跟香腸片!明天中午12點,不要錯過我的吃便當直播。這篇日記的開頭跟結尾都好荒謬,我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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