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封城日記
駐印度記者的封城日記:大流行病與伊斯蘭恐懼症
印度尤 /
閱讀了刊載在端傳媒的文章《在馬來西亞,一場瘟疫打斷了政變》,馬來西亞2月轟轟烈烈爆發的政變,在新型冠狀病毒肆虐之下不了了之。在印度也上演了同樣的劇情,從去年12月通過歧視穆斯林的《公民身份法修正案》(註一)之後,印度各地抗議與騷亂不止,更一度在新德里引爆了30年來最嚴重的流血衝突,成為印度總理莫迪上任以來最嚴重的政治危機,卻在三月初印度疫情爆發之後嘎然而止。
嘎然而止的是靜坐抗議、上街遊行與大規模的流血攻擊,而不是對穆斯林的歧視。在這個有近80%人口為印度教徒的國家裡,病毒也成了歧視與污名化穆斯林的一種工具,他們被迫成為印度疫情爆發的罪魁禍首,甚至還被冠上具有恐攻意味的「新型冠狀病毒聖戰」(Corona Jihad),讓原本在印度就已經遭到歧視與排擠的穆斯林,情況雪上加霜。
穆斯林為何會成為眾矢之的呢?這得先從新德里的一場穆斯林聚會開始談起。足跡遍佈全球,已有百年歷史的穆斯林宣教團體 Tabligh Jamaat,三月初開始,在新德里著名的穆斯林居住區尼薩穆丁(Nizamuddin)舉行教徒集會,吸引了不同國家以及印度各地數千名穆斯林參加。
新德里在3月16號宣布禁止50人以上的宗教集會時,仍有許多教徒繼續聚集在尼薩穆丁的現場,雖有陸續撤離,然而直到在印度總理莫迪在3月24號宣布封城之後,仍有約一千名教徒待在原地。這場穆斯林宣教大會隨後傳出多起病例,成為印度首都的「超級傳播者」,有9,000人可能遭到感染,而且他們已經四散到不同的省邦,追查相對困難,不少參與信眾集會的人不知所蹤。
在政府展開調查並積極追蹤相關參與人員時,警察又發現有超過900名與這場宣教大會有關的外國工作人員,躲藏在新德里不同的清真寺裡。新德里的疫情因為這場穆斯林宣教大會,一瞬間往上飆升。
毋庸置疑的,這場穆斯林集會應該被譴責的,我也同意不必為這樣的行為辯護,特別是在政府宣布禁令之後,仍有大量的教徒選擇繼續留在原地,造成感染情況一發不可收拾。根據印度衛生部4月4號的資料,有超過一千名確診病患與這場穆斯林宣教大會有關,占了印度當時總確診人數的30%。
但是,譴責是針對客觀的作為,而非選擇性地針對某一宗教,所有這種違反規定的活動與宗教集會,全部都應該要遭到同樣的譴責,很不幸的是,在印度政治勢力、特定媒體以及輿論風向的操作之下,參與這場集會的穆斯林成為唯一一個不可饒恕的戰犯,接著又擴大到對所有的穆斯林群體的仇恨與排擠,印度面對的大流行病不只是新型冠狀病毒,還有伊斯蘭恐懼症(Islamophobia)。
宗教與信仰在印度猶如空氣一般的存在,在人心惶惶的抗疫時刻,扮演安定的角色,卻同時也可能是印度疫情失控的元兇之一,印度的第一個超級傳播者,是一名海外歸國的錫克教徒,他沒有遵守隔離規定,反而參與了多場上萬人的宗教集會,四萬人因此遭到隔離,20多人遭到感染。印度各地也仍有不同的宗教集會、聚會、派對甚至是演唱會引起集體感染,其中不乏著名的政治人物、企業家、明星與不同宗教的領袖,但他們都沒有遭受到同樣的譴責,風頭過了就過了,不過就是一則新聞的事情,也沒有人膽敢給他們冠上恐怖主義的罪名。這樣的差別待遇的唯一理由,就是他們不是穆斯林。
#SocialDistancingNow #SocialDistancing
My syndicated #cartoon pic.twitter.com/jQAna00KT7— MANJUL (@MANJULtoons) March 27, 2020
我想起了印度著名漫畫家 Manhul 的一張作品,在印度全國封城的第一天,也就是3月25號,印度北方邦行政首長阿提蒂亞納特(Yogi Adityanath)大大方方地去廟裡請神,在 Manhul 漫畫裡,莫迪的封城令,切開了捧著印度教神祇羅摩神像的阿提蒂亞納特與其他人,然而在穆斯林宣教大會引發的風波之後,這個漫畫給了我另一種感受,那個手捧著羅摩神像的可以是任何印度教徒,甚至是所有非伊斯蘭教的宗教。這樣的邏輯,和《公民身份法修正案》的原始精神,不是很類似嗎?以宗教為區別,穆斯林特別被獨立了出來。
病毒或許讓《公民身份法修正案》的抗議與騷亂停止了,但是歧視穆斯林以及反穆斯林的情緒,卻只是轉移了戰場,主導依然是主流而強勢的印度教,在《公民身份法修正案》上,他們掌握了公民身份的判別標準,在新型冠狀病毒的疫情之下,他們則搶走了對誰輕放對誰嚴懲的權力。
推特上開始出現無數標籤上「新型冠狀病毒聖戰」(Corona Jihad)的貼文,裡面也不乏假消息、假影片和諷刺漫畫,企圖營造穆斯林要故意散播病毒來害死其他人,《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引爆的印度教徒-穆斯林對立,被原封不動地挪移到了病毒的訊息戰上。聖戰這個詞在印度,太常被用來污名化穆斯林,平時就稱他們是恐怖份子發動聖戰,穆斯林與印度教徒結婚就稱他們是愛情聖戰(Love Jihad),現在病毒肆虐,他們就成了「新型冠狀病毒聖戰」(Corona Jihad)。
讀者 Bodhi Aleema 傳來了切身故事,她是嫁給了印度人的臺灣人。「婆家所在的村莊有幾個穆斯林確診了,警察把所有村莊裡的穆斯林都載走了,也不知道載去了哪。」接著當地就開始盛傳穆斯林是病毒的源頭,結果一個賣水果的穆斯林就開始往每一顆葡萄吐抹口水,再賣給不知情的人。
這是很典型的一方敵意引起了另一方的敵意,一方的惡意引起了另一方的惡意,無限循環,再加上特定勢力在背後作用著,釋放極具煽動性的假新聞抹黑穆斯林,讓伊斯蘭恐懼症一發不可收拾,這和新型冠狀病毒一樣,找不到疫苗。不同的是,有些勢力可能不希望新型冠狀病毒的疫情擴散,卻對於伊斯蘭恐懼症的爆發感到興奮。
公司裡的穆斯林女傭 Reshma 說:「那些參加宣教大會的穆斯林都應該被絞死,他們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艱難了。」昨天(4月4號),一間位在拉賈斯坦邦(Rajasthan)珀勒德布爾(Bharatpur)的公立醫院,拒絕收治一名懷孕的婦人,只因為她是穆斯林,孩子後來死了。
隨著新型冠狀病毒滋長的伊斯蘭恐懼症,也會面臨反作用力,針對特定對象的獵巫行動,並不會讓印度在這場大流行病之下倖存,後果與代價的承擔,不分宗教、階級與貴賤。
#TablighiJamaat: Minorities Panel Reports DU Teachers for Hate Speech Against Muslims
The Commission has highlighted posts on social media in which the teachers of Delhi University have asked for Muslims to be put into gas chambers.https://t.co/mgwnbPLhCG
— Indian Muslims (@_IndianMuslims) April 3, 2020
網路上現在開始出現很多不知是誰創作的美麗詩句,我想起了那句「我們在一個世界睡著,在另外一個世界醒來。」(We fell asleep in one world, and woke up in another. )很多事情或許在新型冠狀病毒這場大流行病下改變了,但很多事情並沒有。
如果我們醒來了,還是在同一個世界呢?
今天是封城第12天了,根據官方的數字,印度的確診病例在上午就已經超過3,300例,有些滾動式的統計數據則是超過了3,600例。今天全印度的大事,應該是晚上9點還要響應莫迪的點燈運動吧!每個人都關起燈,點起燭火或打開手機的閃光燈,象徵從黑暗走向光明。多希望大流行病和伊斯蘭恐懼症,都一起從黑暗走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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