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人布施行善的傳統

這些食物往往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然而最簡單的一道咖哩兩塊餅，卻也是最不簡單的社會關懷與照護……

令人嘆服的慷慨解囊場景

「那些分送食物的人們，最近似乎特別多？」望著車窗外，我隨口問了攝影師。此時的印度，正因為總理莫迪在十一月初宣布換鈔，人們手裡現金突然作廢，又無法立刻拿到新鈔，整個社會瀰漫著恐慌與不安。

「銀行跟提款機外面人們排隊領錢換鈔，說不準得要排上個幾小時，所以大家就出來遞茶水送食物啦！」攝影師用著本該如此的口吻回應我。這樣令人嘆服的慷慨解囊場景，對他而言就是印度的日常。

行經新德里街頭，一輛又一輛的休旅車與房車停靠在換鈔人龍旁，後車廂不斷冒出一桶又一桶的食物，傳統的印度麵餅、白飯、豆子咖哩……統統都有，當然也不能漏了熱騰騰的奶茶和甜滋滋的穀製甜點哈爾瓦（Halwa），每一口滋味都承載著一顆善良的心，支持著無助的人們度過一段困頓與煎熬。

在印度生活的冬季夜晚，我常在走出地鐵站時，看見一條長長的隊伍。隊伍裡大多是男人，他們的衣服和褲子上常有破洞，瑟縮在新德里冷冽的寒冬中，等待一步一步靠近隊伍最前方，那不斷冒出白煙的滾燙佳肴。「啊！又是熱騰騰的食物啊！」那溫度總能讓我冷得僵硬的臉跟著暖和起來，在辛苦的印度笑出一輪彎月。

這種在印度稱為 Bhandara 的布施傳統，一開始主要在印度的寺廟與道場裡進行，人們會在宗教節日、婚喪喜慶以及追念親友等重要的日子，捐獻並張羅一場有點類似台灣辦桌的大鍋飯布施，無論是布施者的親友、鄰近的居民，還是生活困難的窮人，都能一同前來享用，這也是一種 Earning good Karma，有點類似我們說的積功德。

這樣的布施後來也進入印度人的日常，一旦覺得有人需要就可以隨時煮點東西上街發放，這些食物往往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然而最簡單的一道咖哩兩塊餅，卻也是最不簡單的社會關懷與照護。而且，這種布施不只嘉惠人們，還有與人類共生共存的小動物們。

不只嘉惠人們也惠及動物

之前走了一趟印度總理莫迪的故鄉古吉拉特邦（Gujarat），在艾哈邁達巴德（Ahmedabad）的百年舊城區裡，看見一座又一座的高柱，柱子的頂端是雕刻精細的五角或八角亭子，當地又其稱為 Chabutro。Chabutro 是專屬於鴿子和其他鳥兒築巢的地方，人們則在這些柱子下，邊餵著鴿子邊與街坊鄰居寒暄閒聊，而這也成了舊城區裡最有「人味」也最有「鳥味」的人文遺產。仰望著矗立數百年的 Chabutro，「嘩！」的一聲，數十隻鴿子突然振翅飛舞，直衝天際。看著牠們逐漸變成藍天中的細細黑點，我讚嘆著印度這種慷慨待人、待鳥、待動物的美麗溫柔。

不知道大家來到印度，是否曾注意到馬路中間的安全島上，常有裝著水的小鐵碗和撒滿一地的穀物與玉米粒（有時也會出現一些麵餅和鮮花）？那些都是給鴿子、鳥禽，還有被視為聖獸的牛兒吃的，雖然有時難免顯得髒亂，但那是印度人對動物展現的細微心意。

記得一次到舊德里的老市政廳（Town Hall），人們隔著鐵條柵欄，拋撒著手裡大盤的玉米與穀物，在天空中形成漫天的黃金飛瀑。廣場早已看不見地面，厚厚一層的金黃色玉米海旁，是數百隻又胖又肥的鴿子，好似在「給點面子」一樣勉強吃幾口，旋即又展翅飛上老市政廳的屋頂，居高臨下地觀望著子民們的進貢。

那是我看過最熱鬧、最壯觀的鴿子餵食秀了，原本以為前來的民眾大多是將鴿子視為祥兆的印度教徒，然而人群中也有穆斯林、錫克教徒與佛教徒。一位正在餵鴿子的印度教徒大哥說：「不是為了宗教，只是基於人道關懷。」另一位穆斯林大哥則說：「我覺得這些鳥很飢餓，餵食飢餓的人是一件很好的事。」對他而言，對鳥和對人都是同樣的道理，而這樣一株在印度這塊辛苦的土地上萌發出來的善芽，為人類與動物都帶來了一點撫慰。

雖然不知道印度在十一月初開始的換鈔錢荒中，還會遭遇到多少生計困難與經濟寒冬，但新德里街頭人們無私奉獻的一杯杯奶茶、一盤盤的咖哩與一片片的麵餅，成了這個寒冬裡最溫熱的一道暖流，且似乎能讓人抓住那一絲絲的樂觀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