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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人的隨口，我的尷尬癌：那些文化差異去不掉的心裡疙瘩
印度尤 /
印度人總愛隨口試試，在他們的邏輯裡，有問有機會，不問很浪費，很多白紙黑字寫下的規則，又或我們認為的道德尊嚴，對他們而言都是有讓步空間的，談判不成再回頭也沒有任何損失。來到印度七年，我已經很習慣他們那種隨口問問，也不一定真的想要得到些什麼的態度，但這並不代表我從未因為他們一句隨口而尷尬癌發作。
記得是剛當記者的第一年，我認識了一位印度知名的智庫分析家，見面的每一次都是愉快的採訪。有一回，在他家外面的小花園做完新聞採訪後，他突然邀請我進他家門，我的攝影師一臉驚訝，偷偷地向我耳語：「他從來不邀請別人進他家，所有媒體都得在小花園採訪。」
我又驚又喜地走了進去，以為自己獲得什麼殊榮。進到沒有開燈的餐桌區，他禮貌地請我坐下，接著提出了我預料之外的請求：「你們電視台可以付費嗎？」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對於剛開始跑新聞的我而言，當下好像被困在裡頭無處可逃，我強裝鎮定地客氣回他：「不好意思，如果是到棚錄製節目，我們會有費用提供，但是一般的新聞採訪，我們沒有這樣的安排。」接著臉色蒼白地逃離了現場。
爾後，我經常在一些場合遇見這位專家，在我極力避免與他視線相交、能躲則躲的時候，他總是大方地向我迎來，若無其事地和我握手寒暄：「好久不見！有時間打給我，我們常碰面聊聊！」我以微笑回應他的熱請，又在心裡重新回顧了那個陰暗的房間，那窘迫不已的自己。
在印度生活久了，我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他心上並沒有我心裡那塊疙瘩，我的疙瘩是我的文化背景形成的，而我也完全不介意他與我所感不同，因為我們有著全然不同的文化背景，他的隨口成了我的尷尬癌，他的大方親切更讓我羞赧，這樣的羞赧來自於我深切知道這不是他厚臉皮，來自於我清楚該歹勢的不是我，來自於我理解印度文化並試著從他們的角度看事情，然而這樣的理性思考與自我說服，最終卻只是讓我的尷尬癌一路直衝末期，近乎身亡。
或許，這就像是和路邊的嘟嘟車司機喊價一樣。他們漫天喊價一臉不載我的樣子，卻在我轉頭離去時，又熱情地要我上車。現在的我曉得回頭，知道抹除記憶的重要性，但是踏上嘟嘟車之後，我卻無法迎上嘟嘟車司機的熱切眼神。他清澈的眼裡，沒有我的雞腸鳥肚，偏偏這讓我的那些在意更加鮮明，更赤裸地檢視自己為了那一二十盧比計較得很的小心眼，即使身體沒有逃走，眼神還是逃得厲害。
在印度七年了，因為印度人的一句隨口而起的尷尬癌，還是不時復發攻占我的五臟六腑，即使他們永遠不會理解我閃避的眼神自何而來，即使唯有我自己在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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