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得到了一個新房子還是失去了家？執政者的傲慢似乎沒有國界

走了一趟孟買的貧民窟，卻發現裡頭所展現的樣態，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我想我的既定印象和許多人一樣，是來自印度知名的寶萊塢電影《貧民百萬富翁》。在貧民窟裡，應該會有著人間最黑暗的壞勾當、最糟糕的空氣品質以及最骯髒的生活環境。

但實際走進了孟買最大的貧民窟塔拉維（Dharavi），人們也不過是和一般人一樣，張大著眼睛好奇著一個陌生的外國人罷了。而這裡的人雖然比較貧窮，但他們一樣仔細打掃著家裡與前後環境，東西是雜或亂了一點，但並不是骯髒或噁心。相較起來，我倒覺得新德里的貧民窟情況要更糟一些。

先前在拍攝與採訪新徳里第一個都市更新案，Kathputli Colony 玩偶村時，我告訴隨行的攝影師，根據建商的說法，未來這些搬到政府新蓋大樓中的貧民窟居民，即使他們負擔不起這樣的「現代」生活、不適應新環境或其他種種原因，他們在15年之內，都不能賣掉那一層小公寓，因為那是政府「施捨」給他們的。

「他們都得到一層公寓了，這市值估計可是超過一千萬盧比，他們還想要什麼？」我依然記得那位建商新聞辦公室主任的嘴臉，她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問我，我笑著沒有說話。

攝影師告訴我孟買的都市更新案例，這或許是政府與建商，制定出這項15年內不能買賣規則的原因。

孟買比新德里更早展開貧民窟「再發展」計畫，但這個計畫是以失敗收場，攝影師告訴我，被重新安置的居民們在搬入新的公寓後，在七年的時間內，所有人就把房子給賣了，拿著錢又再到別的地方重新蓋起了新的貧民窟。攝影師說，他曾經實際走進這些公寓，他對於政府的設計以及所給予的設施感到相當滿意，完全符合大家的需求，但貧民窟的居民就是要賣了這些公寓賺錢。

我在想，政府、財團、建商，以及其他所謂的高知識份子或中產階級，是如何看待這些來自貧民窟的人們。根據我實際接觸的感受，對他們而言，這些「窮人」不過就是城市與發展的負擔，沒有「高產出能力」也沒有「貢獻」，當政府與財團都積極的想推進發展時，這些「可以得到好處」的居民竟然不斷阻撓，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究竟這些貧民窟的居民，是失去了他們的家，還是「得到」了一個新房子？究竟這些被重新安置的居民，是愛錢才賣了那間公寓，還是他們根本不喜歡、負擔不起這樣的「新」生活？又或是這些對於中產階級而言非常便利的生活，對他們而言一點也不便利？對於A是現代好生活，對於B也一定適用嗎？

我曾經用「送禮」來形容政府的政策，這是在一個非常天真的假設，也就是「政府真的是以人民福祉為考量」之下所提出的比喻。若印度政府真如同他們所言，想要給貧窮的人們一個更好的未來，為什麼不從他們的角度出發呢？當我們要為朋友挑選一個禮物時，不是應該針對他的喜好、生活、興趣，以及各種環繞在這個人的種種因素下考量嗎？

印度從4月7號開始展開為期5個星期的馬拉松式投票，要改選下議院的543個席次，取得過半席次或組成聯盟的政黨，將可以推選總理。本次呼聲最高的，是最大的反對黨「印度人民黨」的總理人選莫迪，他是現任古吉拉特邦的行政首長，以經濟發展與開放外資聞名，也被視為是印度擺脫萎靡經濟的希望。

我在孟買的塔拉維貧民窟中，詢問他們在本次中央國會大選中，支持哪一個政黨，他們一個一個都說要投給現任的執政黨「國大黨」，因為國大黨是「好人」，他們願意照顧窮人，而印度人民黨雖然打著發展的口號，卻沒有將他們考慮在內，只想著要拆掉他們的房子，搶走他們的土地。

從印度的都市更新案的例子看來，無論是一開始人民反對，或是最後的搬遷、轉售，與再次出現新的貧民窟，政府的說法一直都圍繞在居民的「錯誤」上：因為居民不搬所以工程延後、因為居民愛錢所以轉售、因為居民貪圖政府福利所以回去住在貧民窟…。

在孟買時，我到了一個社會福利組織，想請問關於貧民窟的現況，以及政府與社會福利正在做與應該做的事情。殊不知道到了辦公室，原本答應受訪的工作人員突然表示，因為組織與地區的部分政治人物有所合作，可能不方便在鏡頭前表示意見，但可以私下給予資料。

我問她，為什麼貧富差距越來越大？而貧民窟中的民眾生活也沒有明顯改善，工作機會也不多。我想「驚愕」應該是最適合用來形容我聽見她的回應時的狀態。她說，貧民窟的人不求上進，只安於現況，給他們機會也不把握，而且其實他們生活過的也不差，家裡也有冰箱和手機；除此之外，主要貧困的人民都是外來的移工，和孟買本地其實沒有關係。

總而言之，她將貧窮的原因歸結在「不努力」，最後我腦中環繞著她最後一句話「Mumbai is city of dreams, but you have to work really hard」離開，是這樣嗎？

印度新崛起的普通人黨以進入農村傾聽民眾意見聞名，記得上次採訪時，他們告訴我，只要傾聽民意，問題就解決了一半。政府確實把自己的政策想得太高了，或只是站在自己的位置去思考作為，但他們若真的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用雙腳去走，應該會發現許多事情其實很簡單。

貧民窟究竟是否應該被打掉？只要拆遷居民就可以讓城市變得更好嗎？如果居住環境非常髒亂，難道就只要把「覺得髒」的人搬走就可以了？如果是改善基礎建設呢？如果是提供完善的自來水呢？如果是打造公共的廁所呢？如果是補助健康與衛生措施呢？如果是增加教育比例與品質呢？

我反覆的思考，如果那些公寓，真的如同政府說得這麼好、這麼有價值、這麼可以改善生活品質，為什麼幾乎所有的居民都反對搬入或選擇遷出？就一個站在高處看的政府，或許就是前面所列舉的那些理由吧，都是居民的錯；但實際走下來看呢？我想那個視野肯定非常不同。

正當我寫著這篇文章時，突然看見朋友在臉書上的貼文：「『太陽花學運撼動朝野政黨，吹響【世代交替】改革號角！國民黨主席馬英九昨也作出重大宣示，將啟動黨內改革進程，針對組織、文宣和新媒體等。』你好像永遠搞不清楚別人在想什麼，對不對？」

問題的本質究竟為何？看來執政者的傲慢，似乎並不因地而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