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封城日記
駐印度記者的封城日記:在愚人節這一天,病毒更顯真實
印度尤 /
4月1號,印度全國封城的第8天,邁入四月,一度忘了今天是愚人節。我偷偷地在想,新型冠狀病毒是不是也吞噬掉這個世界的一些幽默感呢?它入侵人體的樂觀機制,進攻防禦調控的免疫系統,最終有些人會失去了微笑的能力。
這個非常時期,有時候戲謔反而更顯諷刺,我想起在3月22號下午5點,印度總理莫迪的號召之下,我半響應半戲謔地跑到家裡陽台外搖鈴拍手,我真心感染了那股為一線抗疫人員打氣的熱烈氣氛,那一天是全民宵禁日(Janta Curfew),然而就在搖鈴拍手的同時,各地政府下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封城令,隨後莫迪就宣布了全國封城21天。距離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多禮拜前,現在回想起來,我卻有些懷疑,那時候的自己是否敲響了誰的喪鐘。
「印度中央告訴最高法院 30%移動中的移工或感染病毒」這是我今天看見的第一則新聞,30%這個數字,是在印度最高法院中代表政府的總檢察長梅赫塔(Tushar Mehta)給出的數字,我甚至認為這是一個低估又或是會繼續膨脹的比例。根據印度政府的報告,封城之後,徒步返鄉的移工大概有50萬到60萬人,「這種工人獨自展開的大規模遷移,破壞了預防性措施的防疫目標」,有趣的是,印度政府將這些歸罪於誤導性的假消息,以及社交網站訊息所製造的恐慌。我想起昨天,印度中央以杜絕假消息為名,請求最高法院下令,媒體不得發表未經政府確認的消息。
偏偏,假消息的來源往往不只是人民,掌握話語權的也往往不是人民。
日記寫到了第8天,收到一些有趣的反饋,正反皆有。這些略顯沉重的書寫,可能真的壓得人有些胸悶,讀著心裡苦乾脆別看了,但若我們連直視的勇氣都沒有,那些正在經歷的人,又該如何是好?我並非悲觀之人,但若連我的書寫都不免如此,現況又是什麼光景?
印度記者 S 在我擔憂印度底層繼續挨餓、農村疫情擴大可能爆發安全問題時,悠悠地說:「不會的,印度人不會把事情搞大的。」確實,在印度的這幾年,我看遍了各種抗議、騷亂與失序,大國思維下的小民尊嚴,太過奢侈,久了有時候也開始習慣他們對於大小的概念,特別是那些沒有太多資源的人,就算集結數萬也不能稱之為大;就算是蔓延幾個省邦的動亂,即便已經是其他國家領土的數倍都還是地方事件;即便死傷數百人乃至千人,在13億人口的基數下,都仍是管控得當的零星衝突。
之前,派駐新德里的法國記者朋友 A 曾跟我說,若非特殊事件,在印度的死傷人數沒有超過100人,就不會特別回報,「這很殘忍,但也是實務操作上的事實。」和她一樣同為駐外記者的我,自然也不會否認,在新聞的衡量上有時候就是有這樣的區別與判斷標準,但我們也同樣的在心裡會有很多過不去的「小事」,A 笑著說:「做我們這行的,都會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有時候你知道,有時候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們都剛從2015年的尼泊爾大地震現場回來。
@moha_nepal @PM_Nepal @hello_sarkar The Nepali #migrantworkers stranded on #India #Nepal border should be allowed safe & dignified entry to their home. Please put #HumanRights at the center of all efforts aimed at containing the #COVID – https://t.co/a4U85m1Z7T via @thehimalayan
— Amnesty International Nepal (@amnestynepal) March 31, 2020
人在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的朋友 H,早上傳來了幾則新聞,是印度工人返鄉潮給尼泊爾帶來的衝擊影響。印度和尼泊爾有著開放邊界,根據印度-尼泊爾友好條約(Treaty of Peace and Friendship),尼泊爾人在印度可以享有同等的公民權利,因此有許多尼泊爾人在印度工作,其中也包括不少底層工人。印度爆發工人返鄉潮,自然也包括他們,但在疫情期間,邊界封鎖他們回不到母國,就直接卡在了兩國邊界,甚至有人跳河試圖游回去——這樣能不感染嗎?
跟我住在同一個城市,相距大約20分鐘車程的朋友,今天傳來訊息:「我們家的人剛剛在大門口取外送,結果看到社區前面的水果攤,被貧民窟的人搶水果。社區已經叫警察來了,大家出門要小心!」貧民窟去搶菜攤,典型的窮人搶窮人,報警之後可以預見的就是那些餓肚子的人被痛打一頓,然後呢?
在印度的城市中,貧民窟與一般的住宅區是相鄰共生的,那些居住在貧民窟裡的人,維持了城市裡的必要運作,他們拉人力車、在有錢人家幫傭、收集垃圾廚餘、打掃街道、蓋大樓、送貨、當保全、乞討、做手工藝或做點小生意,平常人們並不特別注意他們的存在,甚至用圍牆把貧民窟給圍了起來,他們是不存在的存在,人們需要他們卻又屏棄他們。然而,大疫當前,發生在貧民窟裡的事情,不會只在貧民窟裡,它們就像是藤蔓一般爬上了牆頭,再從牆頭掙扎向上,直到真的看見了陽光。
抬頭看了看天空,那是我在印度這八年幾乎未曾見過的藍,視線走得好遠,好像看到了地平線的另一頭,但我卻硬生生地困在小小的陽台裡。4月1號,印度封城的第8天,印度的確診病例突破了1,700人。有人說新型冠狀病毒是老天給人類開的最大玩笑,我卻覺得在這一天,這一切變得異常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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