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百年咖啡店關了，因為這裡要「發展」了

孟買錯落著許多伊朗餐廳，在孟買定居了下來的伊朗人，就如同許多來到台灣的越南配偶，他們也就開了最道地的家鄉料理餐廳，根據受訪者表示，現在有更多的伊朗人，是在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後，才逃到印度。

我到了一家即將關閉的伊朗咖啡廳，與其說是咖啡廳，倒不如說是有賣早餐的雜貨店。我想起了前一天晚上與在孟買的台灣實習生見面，她告訴我在孟買有一件很弔詭的事情，那就是「Hotel is not hotel and cafe is not cafe.」近年來新開的西式飯店與咖啡廳自然不在其內，但簡單來說，孟買傳統寫著的「旅館」是餐廳，而「咖啡廳」則是便宜小吃館。

我去的這家伊朗咖啡廳叫作 Merwan’s Café，就位於火車站旁的黃金地段，一入大門，右側賣著當天現做的蛋糕與甜點，左側則賣著巧克力與牙膏等雜貨。繼續往內走，就會聽見鏗鏗鏘鏘的碗盤撞擊聲，店員們快速的抓著塗上鹹奶油或果醬的現切麵包，來來回回的向每ㄧ桌的客人送餐與飲料。

Merwan’s Café 是在1914年開張，跨過了超過一百個年頭，這裡的餐點還是很豪邁，滿滿的咖啡上桌時總是灑潑在杯盤之上，而Q彈有嚼勁、口感有點類似法國麵包的伊朗土司，則一塊又ㄧ塊的在快刀切片下飛落，映照在有著斑點的鏡子上，光是走進店裡，就可以感受到濃厚的歷史襲來。

這次來 Merwan’s Café，主要是為了拍攝兩位年輕的攝影師 Raj 和 Kashish，他們發起了一個記錄 Merwan’s Café 的拍攝計畫「Tales of Merwan」，在咖啡廳正式關上大門前，以照片凝視這個流動百年的空間。

攝影師 Kashish 今年才21歲，卻已經有四年的攝影經驗，他只喜歡黑白照片，因為他相信顏色是一種干擾，事物的紋理與溫度，應該藉由黑與白來呈現。他說自己是一個喜歡孤獨與移動的人，但是 Merwan’s Café 這個計畫卻讓他靜下來，坐在這裡與周圍的人聊起了天。

我想，在孟買這個房價與香港並駕齊驅的絢爛城市裡，Merwan’s Café 所保留的，也不過就是從前的那種輕鬆與隨意吧，只要你那桌尚未坐滿，隨時都會有剛入門的客人坐在你的對面，接著與你攀談起來。有人會說起過往時光；有些人說起這家咖啡廳倒閉後，對生活的小影響；還有人念起詩唱起歌。就在每個十盧比的奶油麵包，搭配十盧比的茶或咖啡的時光裡，陌生的人們彼此分享片刻，在離開時，再帶上個麵包或布丁，就是這樣閒散的存在著。

Merwan’s Café 並不是唯一一家即將關閉的伊朗咖啡廳，在孟買，許多具有近百年歷史的伊朗咖啡廳也都一樣，近期就要停止營業。原因千百種，但大致上就是因為這裡即將要「發展」了，容不下這樣的小店繼續發展；又或和某個財團達成協議，賣出店面後，頂樓還要再加蓋兩層，高價售出雙方樂陶陶。可能只剩下一手經營咖啡廳的老闆，以及數年來如一日的老顧客，才在緬懷這樣的過往時光吧。

採訪完，我和兩位攝影師一起到了另一家伊朗咖啡廳，這裡和 Merwan’s Café 不大一樣，菜單裡加列了許多印度與中國式的料理，他們說，開始往其他料理發展的伊朗餐廳，才能夠在保有傳統料理的情況下，繼續營業下去。接著他跟我說起了有趣的故事，伊朗咖啡廳幾乎都開在轉角處，因為以前印度教的人相信，轉角的房子帶有穢氣，所以也最便宜，就被輾轉來到印度的伊朗人給租買下來。直到印度對外開放並積極商業化後，轉角的店面才開始受歡迎了起來。

我拿著伊朗的麵包，沾著灑滿炸馬鈴薯絲的伊朗雞肉料理，卻不知如何理清新與舊、排斥與融合。

突然，一通電話響了，Raj 接了起來，是一位有錢人的秘書打來，說是今天看見孟買的兩大報紙，都以頭版刊登了他們拍攝 Merwan’s Café 的計畫，因此想要打電話來詢問他們，是否可能買下這家咖啡廳。

我以為他們會為此而開心，但他們並沒有，一來是咖啡廳早已經易主，二來是他們並不相信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大財主。Raj 委婉的說自己只是攝影師，或許無法幫上什麼忙後掛掉電話，轉頭對著我與 Kashish 說，又是一個超級有錢人，看見媒體報導之後看見商機，就想把這家老店買下來營利；但買下來之後，他肯定就是把它改成一個超級西化的餐廳，用原本的老號賣一些伊朗的小點，接著躺著賺錢。先前就曾經有過這樣的案例。

我們繼續用麵包沾著雞肉，接著隨口聊著一些其他不相干的事情，放任這通電話的記憶消逝在杯盤流轉之間。我則對孟買這個城市，又多了更多的想像與困惑，Merwan’s Café 還是會在這樣的發展年代中關閉吧，我想，畢竟錢也留不下它，或不能留它。

後記：Raj 接起的那通電話，居然最後真把這家百年咖啡館留下了！現在到孟買，還是能前往 Merwan’s Café 感受那熱絡而帶有暖暖人情味的老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