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封城日記
駐印度記者的封城日記：下一個發薪日的挑戰
印度尤 /
「下一個發薪日會是一個很大的挑戰。」S 是印度資深的企業顧問，平常專做中高階主管訓練與企業職涯的規劃顧問，他也與朋友投資經營連鎖醫療診所，原本獲得了日本創投基金的青睞，卻在疫情之下被迫喊停。我和他聊到了當前印度的經濟情況，以及他觀察到的產業動態，他說：「封城是從3月下旬開始的，支付薪水不是件大問題；然而，接下來要開始發出4月的薪水，會是不小的問題。」
在印度，發薪日通常是1號、7號和10號，在封城幾乎所有活動都暫停的情況下，大多數的公司都出現了現金流的問題，中小型企業的危機尤其嚴重。根據印度工商聯合會（The Federation of Indian Chambers of Commerce and Industry, FICCI）在3月剛封城對企業的調查，有近80%接受調查的企業回報現金流嚴重短缺。印度工商聯合會在1927年就成立，是印度最大、歷史也最悠久的商業組織，在政策、趨勢與產業動態上是極具權威性的角色。
現在封城超過一個月，問題的嚴重性也勢必會加大，裁員、留職停薪與減薪潮蜂擁而來。S 有感而發地說：「印度的底層和金字塔頂端，基本上不會因為疫情而有太大的結構性鬆動，但是中產階級往下的那股力量，會是非常強的。」
（29號補充資訊）前印度財政部長奇丹巴拉姆（P. Chidambaram）指出，印度6300萬個中小企業中有超過一億名員工，需要政府立即紓困。「如果五月初的薪水沒有發放，這就代表雇主是要將這些員工解雇的，在過去37天，印度政府都沒有宣布第二份經濟紓困方案。」前一次印度財政部長西塔拉曼（Nirmala Sitharaman）宣布第一階段紓困方案，是在3月27號，他宣布了1.7兆盧比，約 226億美元的第一階段紓困，主要是針對窮人與弱勢團體，當時她也承諾將會盡快安排企業的紓困方案，卻遲遲沒有提出。
（29號補充資訊）國際信評機構穆迪先前將印度本財年的GDP成長率預測，從5.3%下調至2.5%，本週則二度下調至0.2%。
印度的經濟崛起，近年來吸引了無數投資人的目光，也是國際媒體的爭相追捧的新興經濟體。許多人將印度視為下一個中國，然而這兩個國家最大的不同，在於中國起初是以出口製造為導向，印度則是以其無可限量的內需市場。印度有13億人，全球除了中國之外，恐怕很難有一個國家能夠像印度一樣，擁有如此巨大的商機。然而，印度的需求潛力，是奠基於農村需求大增與中產階級崛起之上的，若是底層無法向上流動，中產階級崛起受挫，印度的內需市場美麗泡泡也可能會被戳破。
當然，印度的富裕階級絕對是極為可觀，但這在過去的數十年，這些金字塔頂端的印度人一直都存在。在一個如此龐大的國家裡，最富有的印度人不僅富可敵國，更是全球富豪俱樂部的一員。近期最受到矚目的，就是在疫情之下，Facebook 宣布入股印度信實工業集團（Reliance Industries）旗下的數位事業，這也使得信實集團董事長穆克什·安巴尼（Mukes Ambani）擠下馬雲，成為了亞洲首富。
印度富裕階層的最主要變化，是金字塔變得越來越尖，富人的財富累積越來越快速。根據國際發展與援助非政府組織樂施會（Oxfam）的調查，印度最富有的前1%掌握了全國過半財富，前10%的富人則掌握了全國四分之三的財富。富裕階層在印度是既有的存在，然而印度的市場潛力與消費力變化，卻是著眼於中產階級的崛起，他們隨著印度經濟向上，薪水增加、生活水平提高、對品質的要求升級，才能真正創造出13億人的消費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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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印度封城管控疫情，經濟停擺之下，即使政府要求不得裁員、不能減薪、房東不可收租，印度財政部與央行也分別祭出政策，為產業與個人紓困，卻難以抵擋這波中產階級滑落的浪潮。他們或許是回到原點，又或許變得更糟，因為他們可能有些沒有存款，有些超前消費，有些身上扛了房貸、車貸與小孩的教育等等。
印度的失業率前陣子一度衝破26%，這還只是能夠統計的部分，印度有90%的勞動力，是在非正式產業中工作的，裡面有很多都是很難精確地反應在統計數字之上。底層的勞工收入是從每天200到500盧比變成0，中產階級則是從每月3到5萬盧比變成0，落差是更為巨大的。
「對於企業來說，減薪與裁員會朝向薪水較高的中高階主管，特別是在現在一切營運都暫停的情況之下，公司更能夠清楚地看到冗員。」近期接到不少中高階主管諮詢未來職涯的 S 嘆道，接下來的每個發薪日，都會是企業極為困難的取捨，也會看見越來越尖銳的裁員利刃，以減緩公司的財務危機。中小企業首當其衝，疫情如果沒有好轉，中產階級夢碎的波瀾就會演變成更高的海浪席捲而來。
昨天（27號）印度總理莫迪和9位行政首長開會時，指出6月到7月印度的疫情應該會達到高峰，經過了兩個階段的封鎖，印度需要去思考如何往前走，需要讓經濟恢復動力。由此可以看出印度現在經濟上的壓力非常龐大。雖然莫迪強調印度經濟狀況仍好，但許多國際組織與信評機構對印度經濟的預測數據，看起來都不是非常樂觀。
今天是封城的第35天，印度總確診人數逼近三萬人。我不知道 S 所看見的未來經濟樣貌會否精準，卻想起了一篇華盛頓郵報的報導，標題是「印度的『鬼城』使得中產階級背上了債務與破裂的夢想」（India’s ‘Ghost Towns’ Saddle Middle Class With Debt—and Broken Dreams）。在今年1月刊出的這篇文章裡，所指的鬼城，是因為建商破產或其他問題而被荒廢的50萬個建案，中產階級的夢想，在這些可能永遠無法完成的預售屋裡碎裂。
封城之下，世界各大城市也空空蕩蕩的，或許沒有像鬼城一樣陰森恐怖，淒涼無助的感覺卻也沒有減少。中產階級的夢想也正一個一個地碎裂，在下一個發薪日，又或是在下下一個發薪日，又或是沒有發薪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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