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封城日記
駐印度記者的封城日記：那些為我帶來生活感的聲音
印度尤 /
現在早上起床，我都會先聽見一個聲音，悠長而亮響的法螺長音，法螺就是用巨大海螺做成的宗教法器，我想起之前在瓦拉納西的恆河參加夜祭，披著橘色棉布的祭司站成一排，對著恆河吹響海螺。這次不是在恆河岸邊，而是在我的社區裡。我很篤定是和我同一社區裡面的無名住戶，但沒有辦法確知是哪個方位，那聲音很響很滿，幾乎不見人影的社區像是瘦了一般，又被這響亮的法螺給吹胖了。
每天聽他吹一輪，我就知道他很好，那個肺活量聽起來沒有問題。或許有點像是之前臺灣憋氣十秒，就可以檢測自己有沒有肺炎一樣，雖然知道那是謠言，但憋了十秒之後，內心還是能夠有種安定的力量。這個法螺的聲音對我而言，有同樣的意義，一來是確認那個可能無緣相認的鄰居安好，二來好像他也為我檢測了我的肺，那聲音安穩、療癒，甚至有種陪伴的感覺。
另一個則是垃圾車的聲音，臺灣是少女的祈禱，印度這邊則是不斷放送著宣傳政令的廣播，要大家資源回收、垃圾分類。我的印度製作人 Sapna 曾經一度跟我抱怨這個聲音，沒有人聽話的時候，這樣的放送變成了噪音，變成了一種城市裡有些惱人的環境音。
但是，當城市裡的聲音一瞬間被拉掉音軌的時候，當這個世界的運轉突然暫停時，這個一如往常的垃圾車廣播，竟然為我帶來了一點前進的生活感。我所居住的社區大樓，每天只要把垃圾桶擺在門口，打掃的阿伯就會一起整理到樓下的子母車。雖然我不用去追垃圾車，但我的思緒總是追著那垃圾車的聲音跑，猜想著它現在繞到了哪個地方，隨著音量的大小，跳躍到我熟悉卻不能及的社區周圍，繞著繞著好像就能繞出幾乎失去時間感與方向感的封城日子。
啾啾的鳥鳴和孔雀清亮的叫聲也溜進了窗，平時這樣的聲音，總是被埋進了嘈雜的人聲車流裡，又或是總是趕著去這、忙著去那的我給遺漏了，現在張開眼來，除了夢境遺留下的些許餘音，就是這些蟲鳴鳥叫。孔雀是印度的國鳥，經常出現在印度的壁畫、圖騰還有吉祥意象裡，聽印度人說，如果看見孔雀，或是孔雀飛到了你家的陽台，就代表著吉祥與財富。
孔雀倒是從沒真的飛進我的陽台，只有我站在陽台學牠們的叫聲，試圖能與他們有些共鳴。在網路上看到武漢封城時，有人悶壞了就對窗外嗆聲要鄰居出來吵架，我現在可能也有點像是那樣了吧，可惜孔雀不理我，只繼續維持著他們自己的節奏與旋律。
孔雀不理我，鴿子倒是殷勤，牠們喜歡進來招惹我家那兩隻貓咪，不知道這些膽大的鴿子，之前是不是有聽過那個都市傳說，有隻命短的鴿子在我家喪命，被兩隻貓咪吃乾抹淨抹淨，後來還是他們的主人清理了命案現場，駭人的血漬直至今日都難以從記憶中抹滅。但這些鴿子不聽勸，依然大膽。能在大流性病肆虐的日子裡繼續大膽，真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
從陽台與對面幾棟大樓對望，昨天晚上的喧鬧又縮進了封城的寧靜裡。昨天（4月5號）晚上，在印度總理莫迪的號召之下，印度全國人民在晚上9點關燈，點上蠟燭、打開手機的閃光燈，象徵著從黑暗走向光明。社區的民眾熱情無比，不僅鼓掌、吼叫、放電音、呼口號，居然還出現了煙火，很好奇他們是何處買的，還是之前就先囤了下來呢？
9點9分鐘的點燈帶來的生活感也很強，封城寧靜至極的社區，傳來了各種聲音，我看不見他們的臉，只能在點點的燈火裡感受那些情緒，有些嘶吼透露著鬱悶的心情，有些歡呼充滿了正能量，有些吶喊著不同政治人物的名字，不知道是在表達憤怒還是表達支持，還有些自顧自的開始唱歌跳舞，還搬出了霓虹燈和音響，簡直是一場夜晚派對，充滿了慶祝和勝利的氣氛，一時真覺得印度打贏了這場對抗新型冠狀病毒的戰役，更有趣的是，有個小孩的哭吼聲衝破了所有的聲音，顯然是嚇壞了，跟我家兩隻貓咪一樣，他們恐怕只覺得連日來的寂靜被打破了。
一起參與了點燈時刻的朋友，有人感到極為歡樂，也有人感到極度悲傷，或許這就是封城時刻的註解吧，好壞並存，百感交集，人人都有這樣的感觸、那樣的心情。同樣一件事、一個場景，也有這樣的情緒、那樣的感知。
當時，我站在陽台，除了眼前的大樓外，我看見遠方的樹林裡，也燃起了一片燈火，那片樹林在一個學校的後面，那個學校在封城之前，總會傳來一些青春無敵的口號，應該是類似臺灣的學生朝會吧！還會有一個一個的人影，似乎是在樹林周圍追跑、打板球。現在因為疫情，學生就不上學了，我原本以為樹林會和學校一樣黑壓壓的一片，沒想到卻亮起了好幾盞燈。
今天是封城的第13天，我遠遠地向他們致意，就像是每天早上聽到那響亮的法螺長音一樣，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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