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打「中國牌」？從斯里蘭卡看在大國角力間如何求生存

之前說了幾篇尼泊爾，這次來談談也是印度重要鄰國的斯里蘭卡吧！特別想要寫斯里蘭卡，是因為最近的尼泊爾危機還有兩岸的馬習會，都讓我想到了斯里蘭卡的情況，或許斯里蘭卡會是一個值得借鏡的對象，細節並不完全相同，但大局的策略方向還有國際外交的動態平衡，實際上都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談起斯里蘭卡，台灣人第一個應該會想到海島度假或是一些蜜月旅行，但其實在地緣政治上，斯里蘭卡隨著中國與印度的崛起，已經成為戰略佈局中非常重要的一個國家。

像斯里蘭卡這樣的海島國家，經過內戰而經濟發展也並不卓越，為什麼得以在國際舞台上佔了一席位置？或許有點類似台灣，剛好隔著一條台灣海峽與中國相望，上面是日本，下面又是菲律賓，重要的太平洋戰略位置就是我們最應該善用的天然籌碼，才得以在大國的角力中撐下去。

地圖中紅色區塊為斯里蘭卡。Photo Credit: Public Domain

隨著中國不斷加碼在印度洋地區的投資與影響力，一來是出口中國過剩的生產力，二來是強化區域的影響力，三來是鞏固中國不斷向外拓展的商業利益，四來則是牽制邊界爭議尚未解決的印度，印度洋地區被視為緊張局勢不斷累積的水域。這時候除了大國之間的彼此較勁秀肌肉外，小國也因此得到了「喊價」以及在大國爭奪中獲取最大利益的籌碼。

而斯里蘭卡正是這樣一個國家，位置恰巧就在印度的下方，又是印度洋貨物必經水道，因此變成中印都必須積極鞏固的重要合作夥伴。然而像斯里蘭卡這樣的小國夾在中印兩個大國之間，就如同在兩股大浪之間的小船。這是一個極佳的機會，同時也承擔著極大的風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沒有小心的保持平衡，小船可就得翻覆。

斯里蘭卡11年的外交親中：「中國是親戚，印度是朋友」

斯里蘭卡的前總統拉賈帕克薩（Mahinda Rajapaksa）從2004到2015年，在執政的11年間不斷向中國靠攏，他也被視為是斯國的親中派代表。除了積極從中國爭取基礎建設以及各種貸款之外，也因為西方不斷調查他過去在斯里蘭卡內戰時的人權問題與罪行，拉賈帕克薩藉由引入中國的勢力來平衡，並與西方有所摩擦的國家，包括伊朗、利比亞等國家友好。

斯里蘭卡的前總統拉賈帕克薩。Photo Credit: Mahinda Rajapaksa BY CC-NC 2.0

拉賈帕克薩在外交上最大的問題就是「選邊站」，而且還某種程度的奉行「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一來惹惱了西方列強，二來也引發鄰國印度的不滿。印度和中國作為區域中的兩大國家，本來就有「一山不容二虎」的競爭態勢。再加上中印一直以來沒有解決的邊界爭議，在國防安全上對彼此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敏感和警戒，而印度也一直以來把印度洋是為自己後院，哪一個國家的進入都會讓印度不舒服，更何況是中國？

更何況印度自詡是南亞的老大哥，周圍小國理當是他的小跟班，即使有點小摩擦都不應該跟印度「斷捨離」，可是在中國的撐腰下，斯里蘭卡卻和印度漸行漸遠。在2014年中國潛艇還出現在斯里蘭卡的可倫坡（Colombo）港，第一次印度表達抗議之後，還出現了第二次，讓印度氣得直跺腳。單純的商業合作印度沒有意見，也沒有資格要求其他國家不能接受他國的協助發展，但是如果中國要在印度洋有半長期甚至是長期性的軍事存在，那可會讓印度的理智線斷裂。拉賈帕克薩更曾在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斯里蘭卡時，形容「中國是親戚，印度是朋友」，等同是說與中國是血濃於水，與印度則較為疏遠。

新總統上任轉投印度懷抱，從「依賴中國」變成「依賴印度」

拉賈帕克薩除了在外交上選邊站承擔巨大的風險外，也犧牲了斯里蘭卡自己本身的國內情況。首先就是中國借貸的問題，雖然中國錢流不斷湧入斯里蘭卡，但這可不是用之不盡、取之不竭的慈善捐款，這一筆一筆的前最後都是要還的，而且中國提供給斯里蘭卡的借貸並不是低利息，甚至有超過6％的高額利息壓得斯里蘭卡喘不過氣。斯里蘭卡一名退休高官埃克納亞克（Palitha Ekanayake）就曾指出，斯里蘭卡在2010年時外債佔GDP的36％，2013年則達到65％，在今年甚至會飆升到94％，可以看出斯里蘭卡龐大的償債壓力，中國則是最大的債權國。

拉賈帕克薩在2015年的大選中落敗，主要當然是因為他的貪腐無度和圖利親信引爆民怨，但某種程度也反應了選民對於親中政策的疑慮。新的總統西里塞納（Maithripala Sirisena）新官上任三把火，高調的宣示和印度的關係將會是斯里蘭卡最重要的外交關係，並且以調查貪腐為名，大規模暫停了中國所投資的基礎建設工程與建設案。特別是中國在斯里蘭卡最大的投資案，價值14億美元的可倫坡海港城計畫整個被喊停，瞬間政策大轉彎，換了一個政府就換了一張面孔。

新任總統西里塞納（Maithripala Sirisena）。Photo Credit: UN Women BY NC-ND 20

西里塞鈉看似大刀闊斧想要擺脫對中國的依賴，轉身投入友好鄰國印度的懷抱，但實際上只是從「站在中國那邊」變成了「站在印度那邊」，也就是從「依賴中國」變成了「依賴印度」，換湯不換藥，一樣把國家暴露在但單一依賴的風險之中。而西里塞鈉忘記了更重要的一件事，政治與外交從來都是具有連續性的，不是說切就切，說斷就斷。

好啦！一瞬間西里塞鈉政策大轉彎，高呼印度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印度當然開心的敞開大門歡迎，中國這個既得利益者肯定傻眼，但如果你以為中國是省油的燈，那麼你就大錯特錯了。

斷不了對中國的依賴，要如何保持外交平衡？

最近斯里蘭卡受不住壓力，開始向中國喊話，斯里蘭卡財政部長拉維卡魯納納亞克（Ravi Karunanayake）在十月中接受南華早報訪問時，終於耐不住壓力的希望中國能夠「忘記過去的不愉快」，並且希望中國可以調整貸款的條件，舒緩斯里蘭卡的償債壓力。說實話，全世界現在哪一個國家的發展可以忽略中國？更何況是過去十年以來都極度依賴中國的斯里蘭卡，說斷就斷就是給自己找麻煩，一來是過去的債務累積，二來則是沒有中國的援助，斯里蘭卡的發展等同失去了動力引擎。

印度和中國都是斯里蘭卡非常重要的夥伴，印度有地緣、歷史與文化的連結，中國則是握有大量的經濟發展資源，斯里蘭卡應該游移在這兩股力量之間獲取最大利益，而不是選邊站最後搞得自己滿鼻子灰。無論選中國還是選印度都是對斯里蘭卡不利的，只有保持平衡才能夠維持斯里蘭卡的自主性，同時最大化其國家利益。

最近又開始看到了一些中國的案子，包括中國公司取得斯里蘭卡鐵路的可行性研究，又或是由中國建設的碼頭落成都可以看出斯里蘭卡積極的想要抓回與中國的合作，而中國基於自己的國家利益，自然也不會放掉斯里蘭卡這個重要的印度洋夥伴。但是過往的中斯友好到底要怎麼調整，避免過去依賴中國的情況，同時又能夠取得平衡獲取最高的利益，正是斯里蘭卡政府最大的挑戰。

藉由兩股大力量，從中獲得最大利益

有一個滿有趣的新聞是，斯里蘭卡總理維克拉瑪辛哈（Ranil Wickremesinghe）說，斯里蘭卡將允許中國潛艇停靠。潛艇停靠正是當初印度最不開心的地方，為什麼這個說要親印的政府，卻要繼續這件印度最介意的事情呢？

Photo Credit: Royal Navy Media Archive BY NC 2.0

其實我認為這反倒是一件好事。第一這是斯里蘭卡的主權，第二這可以維持和中國的友好關係，第三每次有中國潛艇來，斯里蘭卡都會通知印度，確保這是善意的停靠與來訪，同時也認證印度在印度洋海域的老大哥地位。雖然印度對這件事情還是很不爽，也透過官方表達抗議，但說實話斯里蘭卡就是必須要在這樣的互動之間取得平衡，更何況全世界的潛艇活動都有停靠補給的通例，印度縱然有戰略上的考量，也得透過自己的佈局來調節平衡。

斯里蘭卡從之前的極度親中，到現在的總統西里塞鈉剛上任時的高喊親印，到現在逐漸調整，瞭解與中國和印度都分別保持好關係，藉由兩股大力量才能獲取最大利益的國際外交真理。這體現了在現在變化快速而多頭相爭的國際關係裡，用一股力量去對抗另一股力量基本上是行不通的。

好啦！說了斯里蘭卡這麼久，其實印度尤這篇文章最主要想說的，就是透過斯里蘭卡的例子，來看現在尼泊爾所面臨的困局，結果已經用了快三千字在粗略解釋斯里蘭卡的情況（汗）。

那尼泊爾打「中國牌」，跟印度硬碰硬呢？

尼泊爾從9月20號公佈新憲法後，開始受到印度的「非官方經濟制裁」。在各種壓力之下開始往中國尋求援助，打起了「中國牌」，這對尼泊爾來說是一招險棋，也可能造成其外交上非常大的損傷。雖然在印度掐住尼泊爾石油的供應後，中國決定運送一千頓的石油緩解尼泊爾的壓力，但一來這就尼泊爾所需的石油而言，仍是非常少量的，二來這能夠長期供應嗎？三來打中國牌釋放出的訊息就是要與印度硬碰硬，尼泊爾碰得起嗎？

好啦！打「中國牌」可以說整個大觸怒印度，結果印度不只停止石油進入尼泊爾，現在尼泊爾又面臨了藥品短缺，這主要也是來自印度供應。當然印度方面的理由就是，邊界因為動亂所以有安全考量，印度無法順利運送物資入境尼泊爾，尼泊爾必須要解決其憲法問題，指責問題出在尼泊爾身上而不是印度的制裁。

但很顯然的這也是印度的外交手段，尼泊爾當初在制定憲法上不聽從印度建議，硬要公布憲法，然後在印度表達正式外交抗議之後，還和印度硬碰硬，甚至找來中國撐腰。從印度停止石油到接著有藥品危機可以看得出來，印度打定主意就算中國要援助尼泊爾，也不可能在短期之間取代印度所有的角色，供給石油、藥品以及其他民生必需品。而尼泊爾面臨的是每一天的壓力，因為印度掌握的就是所有人民每天都會需要的資源。

這件事情更遠一點的來看，那就是尼泊爾如果要在這次的危機與印度硬碰硬，那勢必就得要往中國靠攏，在中國的撐腰下才可以跟印度大小聲。但是就像是我先前文章中提到的，中國難道願意為了尼泊爾和印度撕破臉嗎？還有，在天然地理條件的限制下，中國能夠長時間的補給尼泊爾嗎？成本又有多高？第三，如果尼泊爾拿出了最狠的「中國牌」，結果卻沒有奏效，那麼印度可真的佔了上風。

從斯里蘭卡的案例，再看到現在尼泊爾的危機，都可以看得出來選邊站的風險還有失衡時的慘況，維持動態平衡才會是最明智的選擇。文章一開始我也有提到了馬習會，其實台灣也得要維持這樣微妙的動態平衡，台灣就是在中國以及美國之間游移平衡，而不應該是在親中和親美這兩極之間做選擇，不然也只會造成過度依賴，往某一邊傾斜最後什麼好處也沒有撈到，反而讓自己處於最危險的處境之中。